逐鹿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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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那辆解放牌卡车,载着林卫国和一群心如死灰的重刑犯,在颠簸的土路上摇晃了整整一天。车厢里气味混杂,汗臭、脚臭,还有角落里有人晕车呕吐物的酸臭味,熏得人脑仁疼。脚上的铁镣随着车的晃动,不断摩擦着脚踝,火辣辣地疼,林卫国知道,肯定早就破皮流血了,但他咬着牙,一声不吭。

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的,只有沈兰香在雪地里摔倒的那个画面,还有她那句撕心裂肺的“我等你”。这画面和声音,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,也像微弱的炭火一样温暖着他,支撑着他不在这令人绝望的环境中彻底崩溃。

晚上,卡车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了下来,旁边有个破旧的、挂着“工农兵旅社”牌子的大车店。他们被赶下车,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走进一个散发着霉味和脚臭的大通铺房间,几十号人挤在一起,门口有持枪的武警守着。每人发了一个冰冷的窝窝头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,这就是晚饭。

林卫国强迫自己把那个拉嗓子的窝窝头咽下去,他知道,必须保持体力。夜里,呼噜声、磨牙声、梦话声,还有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,他几乎没怎么合眼,手一直下意识地护着胸口那块残帕。

第二天天不亮,他们又被赶上车,继续北上。

接下来的几天,都是这样度过的。白天在卡车上颠簸,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华北平原,逐渐变成荒凉的黄土高坡,再到后来,出现了覆盖着白雪的山峦,气温也明显一天比一天低。晚上就在沿途简陋的接待站歇脚,吃的永远是那几样,睡的地方也是拥挤不堪。

林卫国默默观察着同车的人。除了他,还有七八个,个个眼神麻木或凶狠。有一个脸上带刀疤的,叫胡彪,听说是因为抢劫伤人进来的,眼神最是凶戾,时不时扫过其他人,带着审视和挑衅。还有一个戴眼镜的,叫赵学文,罪名是“投机倒把”,私下里倒卖电子表和邓丽君的磁带,看起来文弱,但眼神里透着不甘。其他人,林卫国还没来得及看清,大家也都没什么交流的欲望。

车厢里偶尔能听到收音机的声音,是从前面驾驶室传来的。断断续续的新闻里,提到“严打”还在继续,提到“振兴中华”的口号,偶尔还会飘出一两句“年轻的朋友们,今天来相会”或者“酒干倘卖无”的旋律,但这些属于外面世界的热闹和温情,与他们这车人,早已是两个世界。

第七天下午,卡车驶入了一片更加荒凉的区域。放眼望去,是无边无际的、被冰雪覆盖的荒原,枯黄的草稞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远处是连绵的、光秃秃的黑色山峦。风像刀子一样,刮在帆布篷上发出呜呜的响声,即使坐在车厢里,也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。

“到了!”车头传来一声吆喝。

卡车减速,最终在一片被高大围墙、铁丝网和瞭望塔包围的建筑群前停了下来。围墙是土坯垒的,上面拉着好几道铁丝网,大铁门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——“北疆省清河农场三分场”。门口持枪站岗的武警,穿着厚重的军大衣,戴着狗皮帽子,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。

“下车!都下车!排好队!”管教和武警的呵斥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严厉。

林卫国和其他犯人被赶下车,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,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这里的冷,和清河县完全不一样,是那种干冷,像小刀子往骨头缝里钻。

他们被驱赶着,排成歪歪扭扭的两排,站在农场大门外的空地上。寒风吹得他们光溜溜的脑袋生疼,单薄的囚服根本抵挡不住严寒,不少人开始瑟瑟发抖。

一个穿着蓝色棉制服、戴着裁绒棉帽、看起来像是农场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,脸色黝黑,眼神像鹰一样扫过他们每一个人。

“都给我听好了!”他声音洪亮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这里是北疆省清河农场三分场!我是你们的管教队长,姓孙!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更加锐利:“我不管你们在外面是龙是虫,到了这里,是龙你得给我盘着,是虎你得给我卧着!在这里,只有两种人——活人,和死人!”

“活人,就是遵守监规纪律,服从管教,积极参加劳动改造的人!死人,就是那些想偷奸耍滑、抗拒改造、甚至想逃跑的人!我告诉你们,这周围几百里都是荒原和雪山,跑?除非你想变成冻硬的冰棍,或者喂了野狼!”

孙队长的话,像冰碴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,让原本就寒冷的环境,更添了几分肃杀。

“现在,第一步,给我把你们那身晦气彻底去掉!进去!”

他们被押着走进农场大门,首先来到一排低矮的平房前。第一个房间是剃头房,里面烟雾缭绕,一个满脸横肉、也穿着囚服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手动推子,眼神麻木。犯人们被命令依次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椅子上。

“刺啦——刺啦——”推子贴着头皮划过,头发簌簌落下。轮到林卫国时,他闭上眼睛,感受着冰冷的推子在自己头上移动。当最后一点发茬被推干净,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、冰凉的头皮,一种莫名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,但他立刻压了下去。头发而已,没了还能再长,命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

剃完头,他们被带到下一个房间,领取劳改服。那是一种深蓝色的、粗糙厚重的棉布囚服,胸前和背后都印着白色的编号。还有一顶同样质地的棉帽,以及一双厚重的棉胶鞋。

“林卫国!”负责发放的管教念到他的名字,递过来一套囚服和一顶帽子。

林卫国接过,展开囚服上衣,只见左胸口位置,印着一串白色的号码——“83754”。

83754……他默默念着这个数字。之前的看守所编号是837,现在变成了83754。这串冰冷的数字,将取代他的名字,成为他在这里唯一的身份标识。

他默默地换上这身深蓝色的囚服,戴上帽子,穿上那双又硬又沉的棉胶鞋。衣服不太合身,有些宽大,空荡荡的,冷风直往里钻。但他把腰带勒紧,把衣领竖起来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。

他摸了摸胸口,确认那块残帕还在那个隐蔽的小口袋里,紧紧贴着他的皮肤,仿佛能感受到沈兰香留下的那一点点温度。这让他冰冷的心,有了一丝暖意。

换装完毕,他们这一批新来的犯人再次被带到空地上列队。清一色的光头,清一色的深蓝色囚服,胸前白色的编号在阴沉的天色下格外刺眼。

孙队长背着手,在他们面前踱步,声音依旧冰冷:“83754!”

林卫国一个激灵,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:“到!”

“记住你的编号!在这里,没有名字,只有编号!你们现在的任务,就是活下去,改造!明天的劳动,会给你们分配!谁要是偷懒耍滑,完不成任务,扣饭!关禁闭!都听明白了没有?”

“明白了!”稀稀拉拉、有气无力的回答声。

“都没吃饭吗?大声点!”孙队长厉声喝道。

“明白了!”这次声音整齐洪亮了一些,在空旷的雪地上回荡。

林卫国站在队伍里,感受着周围刺骨的寒风,看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峦和高墙上那荷枪实弹的哨兵,还有身边这群眼神各异的犯人。他知道,从踏入这个大门,剃掉头发,换上这身印着“83754”的囚服开始,他的人生,进入了一个全新的、也是最严酷的阶段。

活下去!只有活下去,才有希望!他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那点疼痛提醒着他,必须保持清醒,必须坚持下去。

这片冰天雪地的劳改农场,就是他未来漫长刑期的战场。他,编号83754,林卫国,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吗?等待他的劳动,又将是怎样的艰辛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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