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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秋雨,不知疲倦地从铅灰色的云层中洒落,已然连绵了五日。这雨算不得暴烈,只是细密、绵长,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,无孔不入地浸润着梁山泊的每一寸土地。雨水敲打在聚义厅的青黑瓦片上,汇成细流,顺着翘起的檐角滴滴答答落下,在石阶前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。水寨里,船篷被雨水浸透,颜色变得深暗,泊在港汊中的大小船只随着波浪轻轻起伏,桅杆上的湿漉漉的旗幡无精打采地垂着。广阔的芦苇荡更是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,枯黄的苇秆在风雨中伏倒又弹起,发出沙沙啦啦永无止境的呜咽。

这雨声,仿佛掩盖了一切,又仿佛放大了所有隐藏在平静下的暗流。往日校场上震天的操练号子沉寂了,被雨水浇熄的尘土化作泥泞。各营寨之间往来的身影也稀疏了许多,偶尔有人披着蓑衣匆匆走过,也是低着头,脚步飞快,不愿在这湿冷的空气中多停留一刻。整个山寨,似乎都在这无尽的秋雨里,陷入了一种粘稠而压抑的停滞。

然而,真正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,这停滞只是表象。在那一片片雨幕之后,在各营各寨的屋檐下、船舱里,涌动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汹涌的暗潮。

聚义厅内,虽然门窗紧闭,但那股潮湿阴冷的气息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,混合着炭盆里微弱火气带来的些许暖意,形成一种令人胸闷的怪异氛围。厅内点着儿臂粗的牛油蜡烛,火光跳跃着,将墙壁上“忠义”两个擘窠大字的投影拉得忽长忽短,明明灭灭,更添几分不安。

宋江端坐在正中的虎皮交椅上,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赭色官袍,象征着朝廷“安抚使”的身份。他努力想维持住往日的威严,腰背挺得笔直,双手按在膝盖上,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,眼袋浮肿,眉宇间那道因为常年思虑而刻下的深痕,此刻更是如同刀凿斧刻一般。他的目光扫过厅内,试图凝聚起一丝山寨之主的气度,但那眼神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惶惑,却出卖了他内心的虚弱。

智多星吴用坐在他下首左侧,依旧是那身青布长衫,头戴纶巾,只是手中那柄标志性的羽扇此刻安静地搁在膝上,没有摇动。他的脸色比宋江更加沉静,但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,此刻却微微眯着,目光锐利而审慎地扫视着厅内稀稀拉拉的人群,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,仿佛在计算着某种不利的 odds。

厅内坐着的人,泾渭分明。

靠近宋江一侧的,是以玉麒麟卢俊义、大刀关胜、双鞭呼延灼、霹雳火秦明等为代表的一批后来上山、本就倾向于接受朝廷招安的降将。卢俊义面如冠玉,三绺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,穿着锦袍,正襟危坐,只是眼神偶尔与关胜交汇时,会流露出一丝凝重。关胜红面长髯,不怒自威,抱着臂膀,沉默如山。呼延灼则面色冷硬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座椅扶手,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。他们算是宋江此刻还能勉强依靠的核心力量。

稍远一些,坐着扑天雕李应、金枪手徐宁、急先锋索超等一批态度相对暧昧、尚未明确站队的头领。李应穿着员外常服,胖乎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。徐宁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,不时抬眼看看厅门方向,又很快垂下眼帘。索超性子急躁,此刻却也只能耐着性子,粗壮的手指绞在一起。

然而,更引人注目的,是厅内那许多空着的交椅。

水军八位头领,自阮小二以下,无一人到场。那几张原本属于立地太岁阮小二、短命二郎阮小五、活阎罗阮小七、混江龙李俊、船火儿张横、浪里白条张顺、出洞蛟童威、翻江蜃童猛的交椅,空荡荡地摆在那里,像一张张无声嘲讽的巨口。

步军头领中,赤发鬼刘唐、摸着天杜迁、云里金刚宋万,以及病大虫薛永、石将军石勇等人的位置,也同样空空如也。甚至连往日里对这种聚会议事最为热忱、闻战则喜的黑旋风李逵,此刻也不知缩到了哪个角落的酒坛子旁边。

整个聚义厅,显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和冷清。稀稀拉拉的几十号人,坐在这原本能容纳百余头领的大厅里,显得格外势单力薄。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,毫无阻碍地传进来,更衬托出厅内一种难堪的寂静。

宋江的目光一次次扫过那些空位,每扫过一次,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。他能感觉到,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将他架空,将他这个“梁山之主”渐渐推向徒有虚名的边缘。

戴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厅外闪了进来,他穿着防水的油衣,但帽檐和肩头依旧被雨水打湿,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和一丝无奈。他快步走到宋江身边,弯下腰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:“哥哥,阮小二头领托人带话,说连日阴雨,水寨有几条主力战船出现渗漏,需紧急督工修缮,实在脱不开身。李俊头领……带着一队快船,说是去巡查外围水道,防范官军借雨势偷袭,归期未定。刘唐头领那边……他营里的人说他前日操练后感染了风寒,高烧不退,起不了身……”

戴宗的声音越说越低,后面几个头领未到的理由,他甚至有些难以启齿。

宋江的脸色随着戴宗的汇报,一点点变得灰败。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,手背上青筋隐现。他知道,所有这些,都不过是借口,是那些人公然表明态度的方式。他们,已经彻底站到了林冲那一边,甚至连这最后一点表面上的尊重和敷衍,都懒得维持了。

吴用在一旁听得真切,他轻轻咳嗽一声,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,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。他站起身,面向厅内众人,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智珠在握的从容,但声音里却难免带着一丝干涩:“诸位兄弟,今日冒雨召集大家,所为何事,想必诸位心中也清楚。朝廷天使虽已回京复命,但圣旨所言招安诸事,关乎我梁山上下数千弟兄的前程命运,仍需我等齐心协力,拿出个切实的章程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,重点在李应、徐宁等中间派脸上停留了片刻,继续说道:“首要者,乃是各部兵马、钱粮、军械的名册清单,需得尽快完善,呈报朝廷,以示我等归顺之诚意。其次,圣旨所言兵马整编、分派驻防之事,虽千头万绪,却也需及早筹划,拟定细则,以免届时慌乱,损了兄弟们的利益……”

他话未说完,坐在下面靠近门口位置的一个粗豪汉子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插嘴道:“军师,还整编个啥球?弟兄们的心早就散得七七八八了!如今各营头领关起门来自己操练得热火朝天,口令、旗号都换了好几茬,谁还耐烦听咱们在这聚义厅里空谈扯淡?”

这汉子是赤发鬼刘唐手下的一个得力步军小头目,姓赵,因早年腿受过伤走路微跛,人称赵瘸子。他性子直,嗓门大,这番话说得又糙又冲,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猛地捅破了那层勉强维持的薄薄窗户纸。

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。不少中下层头领脸上都露出深有同感或愤愤不平的神色。

宋江的脸色瞬间涨红,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,震得茶碗哐当作响,想要出声呵斥,维护自己的权威,可目光接触到赵瘸子那混不吝的眼神,以及周围那些并不友善的目光,到了嘴边的呵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,只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,脸憋得由红转紫。

吴用心中暗骂这赵瘸子莽撞,面上却不得不赶紧接过话头,沉下脸道:“赵兄弟!慎言!正因如今山寨人心浮动,流言四起,才更需我等头领挺身而出,以身作则,稳住大局!公明哥哥受朝廷册封,乃名正言顺的梁山之主,朝廷认可的安抚使!我等若不尊号令,各行其是,岂非自毁长城,授朝廷以柄?”

他试图用大义和利害来压服众人。

然而,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又从角落里响了起来,这次是摸着天杜迁手下的一名老资历头目,他斜睨着坐在上首的宋江,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:“吴军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。梁山之主?安抚使?呵呵,俺们这些跟着晁天王一起打下基业的老兄弟,如今怕是连自家营寨里的弟兄都快喊不动喽!下面的人只认自家头领的手令,谁还管你什么朝廷旨意、安抚使钧旨?俺看呐,这梁山,早就不是铁板一块喽!也不知如今,究竟是谁说了算?”

这话更是诛心,赤裸裸地指向宋江权威扫地、大权旁落的现实。卢俊义、关胜等降将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。他们支持招安,是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前程和官身,可如今梁山内部如此分裂,他们的地位也变得岌岌可危,甚至可能被卷入一场可怕的内斗之中。

“放肆!尔等……尔等安敢如此!”宋江霍然站起,手指颤抖地指向那说话的头目,又指向赵瘸子,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戳破真相的恐慌而变得尖利扭曲,“你……你们此言何意?莫非……莫非也要学那等目无尊上、拥兵自重、陷梁山于不义之徒吗?”

他虽然依旧没有直接点名,但那喷火的目光和意有所指的话语,已经将矛头清晰地指向了那个此刻不在厅中,却又无处不在的身影——林冲!

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,剑拔弩张,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场。李应、徐宁等人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缩了缩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卢俊义和关胜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,手都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。就连戴宗,也悄悄移动脚步,靠近了宋江,以防不测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厅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中,混入了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。那脚步声不疾不徐,踏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,发出清晰的声响,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。
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,齐刷刷地投向聚义厅那两扇紧闭的大门。

脚步声在厅门外停下。紧接着,厚重的木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,带进一股裹挟着雨丝和水汽的冷风,吹得厅内的烛火一阵剧烈摇曳,明灭不定。

门口的光线一暗,两个高大的人影一前一后,逆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光,矗立在门口,如同两尊突然降临的神祇……或煞神。

前面一人,身形挺拔如岳松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、略显陈旧的灰色战袍,肩头和鬓角都被雨水打湿,几缕黑发贴在额角,更衬得他面色沉静如水,眼神深邃如这秋日的雨夜。他没有披甲,手中也没有持那杆令人胆寒的丈八蛇矛,只是空着手,随意地站在那里。然而,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,一股无形的、沉重如山岳般的气势便瞬间笼罩了整个聚义厅,将那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都压了下去。

豹子头,林冲。

跟在他身后半步的,是如同护法金刚般的花和尚鲁智深。他依旧穿着那件敞怀的直缀,露出毛茸茸的胸膛,浑铁禅杖随意地扛在肩上,锃亮的头顶还有雨水滚落。他咧着大嘴,一双虎目毫无顾忌地扫视着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,那目光中带着三分不屑,七分煞气,仿佛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。

林冲的到来,像一块万钧巨石,轰然投入本就暗流汹涌、即将沸腾的油锅之中。

宋江看着一步步沉稳走进厅内的林冲,脸上的怒容和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,有深入骨髓的忌惮,有被挑战权威的愤怒,但更多的,是一种计划彻底破产、局面彻底失控后的巨大惶恐和无力感。他按在茶几上的手,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

吴用的瞳孔骤然收缩,握着羽扇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发白。他最担心的事情,还是发生了。林冲选择在这个最关键、最尴尬的时刻出现,其用意,不言而喻。

卢俊义、关胜、呼延灼等人也纷纷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,身体微微前倾,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警惕。他们能从林冲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,感受到一股引而不发、却足以摧垮一切的恐怖力量。

李应、徐宁、索超等中间派更是噤若寒蝉,几乎将头埋到了胸口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,生怕被卷入这即将爆发的风暴中心。

林冲对周遭各种目光恍若未觉,他径直走到大厅中央,在离宋江座位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。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惨白的宋江,微微拱手,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,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:“林冲来迟,哥哥见谅。”

他的姿态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节,但那平静如深潭的眼神,那自然而然成为全场唯一焦点、连宋江都被映衬得黯淡无光的强大气场,却让宋江感觉自己这个“哥哥”和“安抚使”,此刻显得如此滑稽、可笑而又可怜。

“林……林冲兄弟……来,来了便好。”宋江喉咙干涩,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重新坐回交椅,只是那姿势,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虚脱般的僵硬。他下意识地伸手示意林冲也坐。

然而,林冲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示意,依旧站在原地,如同一杆标枪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那些空着的、格外刺眼的交椅,最后重新落回到宋江和吴用身上,淡淡地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:“方才在厅外,隐约听得哥哥与军师,似在商议兵马整编、安置弟兄之事?”

吴用心中警铃大作,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抢在宋江之前开口,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和试探:“正是。林冲兄弟来得正好。朝廷旨意煌煌,不可久拖。我等正在商议,如何既能遵从圣意,又能妥善安置各营弟兄,保全我梁山元气,以便……以便早日完成招安大义,不负众兄弟所托。”他刻意将“招安大义”和“众兄弟所托”咬得很重,试图占据道德的制高点。

“妥善安置?招安大义?”林冲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,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转瞬即逝,却让吴用心头猛地一沉。“却不知军师所谓的妥善安置,是将我梁山儿郎赖以纵横八百里水泊的战船拱手让人?还是将曾经歃血为盟、生死与共的兄弟手足强行拆散,分派至天南地北,从此音讯渺茫,形同陌路?”

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,狠狠凿击着在场许多人的心防。那些空着的交椅,仿佛在无声地佐证着他的话。

“林教头!”宋江再也忍不住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和哀鸣,打断了林冲,“朝廷旨意如此,我等身为臣子,岂能……岂能公然违抗?招安!招安乃是为了众兄弟的前程着想,是为了洗脱我等贼名,光耀门楣啊!你……你切莫因一己私怨,误了众兄弟的大好前程!”

他试图用“忠君”的大义和“前程”的利益来捆绑、说服林冲,也说服在场的其他人。

“前程?”林冲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,直刺宋江,那目光中蕴含的压迫感,让宋江几乎无法呼吸,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“哥哥口中的前程,就是让阮氏兄弟离开他们世代棹船、如鱼得水的水泊,去那旱地上做个连马都骑不利索的步军都头?就是让刘唐这等直肠直性、受不得半点窝囊气的兄弟,去那波谲云诡的官场上,对着那些贪官污吏点头哈腰、仰人鼻息?就是让我等数千曾经同生共死的弟兄,变成一盘任人拿捏、随意丢弃的散沙?!”

他向前踏出一步。

仅仅一步。

厅内仿佛凭空起了一阵寒风,烛火再次剧烈摇曳。林冲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、属于绝世名将的凛然煞气,不再有丝毫掩饰,轰然爆发开来!那并非单纯的武勇,而是一种执掌千军万马、决断生死胜败的绝对权威和意志!这股气势,如同实质的海啸,瞬间淹没了整个聚义厅,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,连卢俊义、关胜这等高手,都感到脊背发凉,心神震颤!

“若这便是哥哥口口声声为众兄弟谋取的前程,”林冲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,带着斩钉截铁、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请恕林冲——不敢苟同!”

他环视全场,目光扫过每一张或震惊、或激动、或恐惧的脸,声音陡然提高,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:

“梁山泊的基业,是众兄弟跟着晁天王,一刀一枪,用血和命打下来的!梁山的兵马,是众兄弟歃血为盟,肝胆相照,聚起来的!任何人——”,他目光如冷电,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宋江脸上,“想要拆散它,毁掉它,先问过林冲手中这杆枪,问过阮小二麾下的战船,问过刘唐营中的刀斧,问过我梁山数千弟兄——答不答应!”

“说得好!痛快!!”鲁智深在一旁猛地将肩上的禅杖往地上一顿,“咚!!!”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震撼了整个大厅,仿佛连地面都为之颤抖。他声若洪钟,须发皆张地吼道,“洒家也只认一起喝酒吃肉、并肩杀贼的兄弟!不认那劳什子鸟官!谁敢拆散俺们兄弟,先问问洒家这柄禅杖!”

林冲这番毫不留情、撕破一切伪装的质问和宣言,以及鲁智深那狂暴的附和,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扔下了一支火把,瞬间将聚义厅内压抑已久的气氛彻底点燃!

那些本就对招安极度不满、心中憋闷已久的中下层头领,如赵瘸子等人,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潮红,几乎要忍不住欢呼出声,只觉得胸中那口郁结多日的恶气,随着林冲这石破天惊的话语,一下子宣泄了出来!

李应、徐宁等中间派则是脸色煞白,浑身冷汗涔涔,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,梁山的天,从此刻起,彻底变了!他们必须尽快做出选择,否则必将被这滔天巨浪碾得粉碎!

卢俊义、关胜、呼延灼等降将,面色更是凝重到了极点。他们互相对视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悔意。林冲所展现出的决绝态度和那股可怕的凝聚力,意味着招安之路已经彻底断绝,而梁山,很可能即将迎来一场可怕的内讧,甚至是……火并!

宋江被林冲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和话语,刺得浑身一颤,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魂魄。他张着嘴,手指着林冲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巨大的恐惧和绝望,如同冰冷的潮水,将他彻底淹没。他知道,他输了,输得一败涂地。他苦心经营的招安大计,他梦想的封妻荫子、青史留名,都在林冲这斩钉截铁的“不答应”三个字中,化为了泡影。

吴用急忙起身,脸上再无半分从容,只剩下焦灼和试图挽回局面的挣扎:“林冲兄弟!息怒!万事好商量!公明哥哥绝非此意!只是朝廷势大,刀兵无情,我等需从长计议,寻一万全之策啊!切莫因一时意气,铸成大错!”

“从长计议?万全之策?”林冲收回那迫人的目光,语气恢复平静,但那平静之下,是比刚才更加坚定的、不容置疑的意志,“吴军师,时至今日,还需自欺欺人么?”

他不再看脸色惨白的宋江和焦急的吴用,转而面向厅内所有头领,声音沉稳而有力,清晰地传达着他的意志:

“林冲以为,当务之急,绝非在此讨论如何自断臂膀、摇尾乞怜地去迎合那欲置我等于死地的朝廷!而是如何——稳固梁山根本,保全我等安身立命之所,护佑我等兄弟手足周全!”
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如同磐石,扫过全场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:

“因此,林冲提议,并在此宣告:自即日起,梁山泊水陆各营,需加倍警惕,加紧整备,严守各处关隘水道!无我与公明哥哥共同签署之手令,任何人——不得擅调一兵一卒,一船一舰,一粮一草!”

“凡有再议解散兵马、调拨战船、分裂兄弟、损害我梁山根基者——”
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凛冽的杀意:

“皆为梁山公敌!众兄弟——共讨之!”

话音落下,整个聚义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唯有厅外那淅淅沥沥、无休无止的秋雨声,依旧固执地传进来,像是在为这已然注定走向的结局,奏响一曲苍凉而无奈的挽歌。

说完这最后的话,林冲不再有丝毫停留。他对着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,再次微微一拱手,便毅然转身,袍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,带着鲁智深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聚义厅,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迷蒙的雨幕之中。

他离开了,但他那番如同最后通牒般的话语,却如同沉重的铅块,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,也如同锋利的犁铧,将梁山泊本就深刻的裂痕,彻底犁开,再无弥合的可能。

聚义厅内,烛火依旧在摇曳。

宋江瘫坐在虎皮交椅上,面如死灰,眼神空洞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
吴用颓然坐下,手中的羽扇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也浑然不觉。

卢俊义、关胜等人沉默不语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
李应、徐宁等人面面相觑,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和彷徨。

而那些激进的底层头领,则互相交换着兴奋而决绝的眼神。

雨,还在下。梁山的前路,也如同这被雨雾笼罩的山寨一般,迷茫不清,危机四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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