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远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，仔细聆听着赵五那带着匠人特有的执着与些许混乱的叙述。这个貌不惊人的铜匠，凭借着制作手摇发电机时对“电生力”现象的好奇，以及陈远偶尔提及的“磁电相生，或可驱物”的只言片语，竟真的用收集来的边角料，在无数次失败后，捣鼓出了这个划时代的雏形——尽管它看起来如此简陋不堪。
“妙！妙极！赵师傅，你立下的这不是寻常功劳，这是开山之功！”陈远激动地抓住赵五粗糙的双手，用力摇晃，“这东西，以后就叫‘电动机’！意味着电力可以驱动机械！”
他立刻意识到，这微弱转动的铜片背后，是通往一个崭新世界的钥匙。他当场拍板，授予赵五农学司“特聘技术顾问”的头衔（虽无正式品级，但享有吏员待遇和俸禄），并划拨了一笔虽然有限但足以启动研究的经费，以及一间相对独立的工棚，配给两名伶俐的学徒。目标明确：不惜代价，改进这个电机，提升其扭矩和转速，哪怕最终只能带动一个小风扇或者一个迷你石磨，其演示意义和带来的震撼将是颠覆性的。
‘必须尽快做出一个能实际演示的模型！有了这玩意儿，我再去工部甚至李世民面前画大饼……啊不，是陈述宏伟蓝图，那说服力绝对杠杠的！看谁还敢说老子搞的是奇技淫巧！’ 陈远仿佛已经看到蒸汽朋克（不，是电力朋克）的曙光在大唐的天空隐约闪现。
然而，现实的壁垒冰冷而坚硬。他呕心沥血撰写的、数据详实、前景诱人的《农学司发展规划及预算申请报告》，被工部下属的屯田司以“所列项目多有匪夷所思之处，耗资巨万而收效渺茫，宜暂缓施行，脚踏实地为要”的官样文章打了回来，批复的经费仅够维持农学司现有人员不饿肚子，想搞研发？门都没有。
陈远拿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回复文书，一股邪火直冲顶门。他直接杀到了屯田司郎中的值房。
“吴郎中！”陈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恭敬，但话语里的火药味还是隐隐透出，“下官所列项目，无论是曲辕犁改良，还是堆肥技术标准化，皆是立足于提升农事效率、恢复地方之急需！前者若成，耕田效率提升一成绝非虚言！后者若能推广，各地积肥增产，利在千秋！此等利国利民之事，何来‘收效渺茫’之说？”
吴郎中是个面色白净、保养得宜的中年官员，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，用绢帕擦了擦嘴角，这才抬起眼皮，淡淡道：“陈主簿年轻有为，锐意进取，本官甚是欣赏。然，国之用度，自有章程。你所言种种，不过纸上推演，空中楼阁。农学司新立，当以稳慎为先，劝课农桑，积储粮种，方是正理。至于这些……”他瞥了一眼陈远带来的、画着各种齿轮杠杆图纸的附件，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，“机巧之物，还是待农事根基稳固之后，再行斟酌吧。”
陈远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。‘妈的！跟这帮沉浸在祖宗成法里的官僚真是鸡同鸭讲！稳慎？稳慎能稳出亩产千斤吗？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，科技树能自己点亮吗？’ 他深知，对方未必是刻意针对他个人，更多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保守和对未知领域的本能排斥。他陈远虽有治蝗之功，但在工部这个论资排辈、讲究出身和根基的庞大体系里，依然是个需要敲打的“幸进之徒”。
碰了一鼻子灰，陈远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农学司那略显寒酸的衙门。张拙等人见他脸色不虞，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多问。
“主簿，可是经费……”张拙硬着头皮上前。
“嗯，被屯田司那帮老爷给毙了。”陈远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胡椅上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，“说咱们不务正业，搞奇技淫巧。”
众人闻言，脸上都露出愤懑之色。赵五更是搓着手，满脸愧疚，觉得是自己那个“小玩意儿”连累了主簿。
就在这时，门房急匆匆来报，宫里有内侍到了，宣陈远即刻准备，明日巳时初于两仪殿觐见。
陈远心里咯噔一下。两仪殿？那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、召见心腹近臣的地方！这次不是大朝会，是私下召见？福兮祸兮？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的言行，确认没捅什么篓子。
前来传旨的内侍态度比上次更加亲和，传完口谕后，还特意凑近低语了一句：“陈主簿放宽心，是好事。陛下览您所上《灾后恢复及农桑革新条陈》，龙心甚悦。明日召见，怕是简拔重用之意。”
内侍走后，陈远的心跳才从擂鼓状态慢慢平复。《灾后恢复条陈》？他想起来了，那是他结合灾区见闻和未来规划，熬了几个通宵写出来的。里面除了请求减免赋税、调拨粮种等常规操作，他还夹带了不少“私货”：系统化的“以工代赈”构想（组织流民兴修水利、道路）；鼓励利用冬闲田种植越冬蔬菜的具体方案；甚至试探性地提出了在官营作坊中引入新式工具和管理方法，以提升效率、降低成本的初步想法……
‘老板这是对条陈里的“私货”感兴趣了？’ 陈远敏锐地嗅到了巨大的机遇。‘工部这条路暂时走不通，但若能直达天听，获得皇帝的支持，那简直就是拿到了尚方宝剑！这叫政策突破，弯道超车！’
他立刻回到书房，把那份条陈翻出来反复研读，构思明日面对李世民和可能在场的宰相时该如何对答。重点不仅要强调“恢复”，更要凸显“发展”与“创新”！要让最高决策层看到，对科技的投入，不仅是解决眼前困境的利器，更是铸就大唐未来强盛的基石！
同时，他严令张拙和赵五，无论如何，必须在明日他进宫前，将那个电动机模型调试到最佳状态，哪怕只是空转，也要转得平稳、持久！
这一夜，陈远在兴奋与焦虑中辗转反侧，脑子里模拟着各种问答场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