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之后的两天,像在梦游中度过。
胃里那沉重而陌生的饱腹感并未带来丝毫慰藉,反而像一块冰冷的铁秤砣,坠在周泽身体的中心,拖拽着他的每一个动作,每一次呼吸。
灰烬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口腔和鼻腔深处,无论他如何用最后一点薄荷叶擦拭舌头,或是拼命回忆以前食物的香气,都无法驱散。
他和王睿之间,竖起了一道无形却坚厚的墙壁。他们尽量避免眼神接触,必要的交流也压缩到最低限度,用最简短的词语和手势完成。
分享那“特殊补给”的过程,沉默、迅速、机械,没有任何仪式感,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令人作呕但又不得不为的任务。
每一次,周泽都能看到王睿眼中一闪而过的、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自我厌恶,他知道,自己的眼神恐怕也是如此。
李浩的名字成了一个禁忌。
他们绝口不提,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。
但房间里属于他的痕迹——沙发上的压痕,墙角一本他翻旧了的漫画书,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、已经被新气味覆盖的熟悉感—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那场发生在黑暗中的、不可饶恕的背叛。
生存的压力暂时得到了缓解,但另一种更深刻的内耗开始了。
负罪感像缓慢滋生的霉菌,在寂静中悄然蔓延,腐蚀着他们仅存的精神力量。
第三天下午,老张又来了。
这次,他带来了一小包用脏污油纸包裹的东西,以及半瓶浑浊的、带着土腥味的雨水。
“看来,你们做出了明智的选择。”老张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沙发,又落在周泽和王睿虽然依旧憔悴但不再濒死的脸上,露出一丝了然甚至可以说是“赞赏”的诡异笑容。那笑容让周泽胃里一阵翻腾。
老张放下东西,没有多留,只是意味深长地说:“这世道,能活下去就行。别的,都是虚的。”
他离开时,那眼神仿佛在说:“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。”
周泽看着那包油纸包裹,没有立刻去动。他知道里面是什么。
那不再是“李浩”,而是被物化了的、维持生命的“燃料”。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眩晕。
王睿则死死盯着那半瓶浑浊的雨水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。
干渴,始终是比饥饿更迫切的威胁。
短暂的“补给”并未弥合两人的裂痕,反而加深了它。
周泽发现王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,那里面除了原有的疏离,还多了一层审视和……计算。
尤其是在分配那点可怜的雨水和“燃料”时,王睿的目光会像刀子一样,反复刮过周泽的那一份,仿佛在掂量其价值。
一种新的、更冰冷的恐惧在周泽心底滋生。他意识到,当外部威胁暂时退居二线,内部资源的分配就可能成为新的冲突爆发点。
他们之间的同盟,建立在如此黑暗和脆弱的基础之上,随时可能因为下一口食物、下一滴水面彻底崩碎。
夜里,周泽开始不敢真正入睡。他抱着消防斧,背对着王睿假寐,耳朵却竖得老高,捕捉着身后每一个细微的声响——王睿的呼吸是否均匀?他有没有在移动?他会不会在黑暗中,用那种打量“肉源”的眼光看向自己?
猜忌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们。
曾经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,如今成了枕边最需要提防的对象。周泽甚至开始后悔,当初为什么没有阻止王睿,或者……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们两个,而不是只有一个。
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。
人性,一旦被撕开缺口,堕落的速度超乎想象。
第二天,王睿的话变得更少了。
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阳台附近,透过缝隙观察外面,手里紧紧攥着他那根磨尖的木棍,眼神阴郁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周泽注意到,王睿偶尔会偷偷瞥向他放在手边的消防斧,那眼神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渴望。
力量的平衡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。周泽有更强大的武器,但王睿的身体素质似乎恢复得更快一些。
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。每一次眼神的交汇,都像无声的博弈。
他们都清楚,那维系着脆弱平衡的最后一根弦,越绷越紧,随时都可能断裂。
而断裂的后果,他们心照不宣。
在这个只剩下他们两人的、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,最后的生存之战,似乎已不可避免。只是这一次,敌人不再是窗外的怪物,而是曾经最熟悉的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