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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十月初十,午时。

杨清带着三十人的“种子队”回到紫荆山时,第一个感觉是——气氛不对。

村口迎接的人比预想的多。洪秀全、冯云山站在最前,身后是黄玉昆、林凤祥等各山头管事,再后面是密密麻麻的会众,怕是有上千人。

阵仗太大了。

“四哥,”曾水源凑近小声说,“这不像接风,像……像什么仪式。”

杨清没说话。他目光扫过人群,看到洪秀全穿着那件很少上身的青色长衫,戴了方巾,神色肃穆。冯云山站在他左后侧半步,眼神复杂。

“列队。”杨清低声道。

三十人迅速整理衣襟,按三排列好,虽然风尘仆仆,但站得笔直。

走到村口石阶前,杨清停下,抱拳:“洪先生,云山兄,各位弟兄,我们回来了。”

洪秀全上前一步,握住杨清的手:“秀清兄弟辛苦了。天父庇佑,你们平安归来。”

握手的力道很重。杨清能感觉到那种刻意的亲近下,藏着某种审视。

“萧兄弟已安顿好了?”杨清问。

“在后山静养,身体无碍。”洪秀全说着,目光却看向杨清身后那三十人,“这些弟兄……精气神很足。”

“路上练了练。”杨清轻描淡写。

“练得好。”洪秀全松开手,忽然提高声音,“今日秀清兄弟平安归来,又救回朝贵兄弟,实乃天父显圣!我已斋戒三日,得天父启示——今夜酉时,当在祭坛前,向众弟兄传达天父圣意!”

话音落下,全场寂静了一瞬,随即爆发出欢呼。

“天父显圣!”

“天父保佑!”

欢呼声中,冯云山看向杨清,眼中闪过一丝担忧。

杨清面色不变,只是再次抱拳:“谨遵洪先生安排。”

他知道这是什么。

这是洪秀全在重申权威——你们在外做了大事,但别忘了,我才是天父在人间的代言人。

下午,杨清在自己的茅屋里,听曾水源汇报这几日的情况。

“洪先生三日前就宣布要斋戒,说等你们回来,必有天父旨意。各山头都传遍了,说这是起义前的‘天启大典’。”

“冯先生呢?”

“冯先生一直在忙着整编队伍,按四哥你定的规矩,现在八千会众已经编成八百个‘十人队’,每队有了队长、副手。还按特长分了类——识字的单独编了‘文书队’,工匠编了‘工造队’。”

杨清点头。冯云山执行力很强。

“粮草呢?”

“韦家第一批粮食今天早上送到了,说是‘赈济灾民’。五百石米,一百担盐,还有三十车干菜。冯先生已经派人接收,分库储存。”

“清妖那边?”

“探子回报,浔州府调兵了。绿营两千,团练一千,分三路往紫荆山来。最迟后天,先锋就该到了。”

杨清走到墙边,看着那张简陋的地图。

时间比他预想的还紧。

“各队操练情况?”

“参差不齐。黄玉昆那边练得最认真,已经能走队列传口令。有些山头的……还是老样子,聚在一起耍把式。”

意料之中。改变习惯需要时间,而他们没有时间。

“酉时的‘天父下凡’,”杨清转身,“你怎么看?”

曾水源犹豫了一下:“四哥,我说实话……我觉得洪先生有点急了。你刚立了功回来,他就……”

“他就得告诉大家,谁才是老大。”杨清替他说完。

“是这意思。”曾水源压低声音,“四哥,今晚你要小心。万一洪先生借天父之名,说些什么不利你的话……”

杨清笑了:“他不会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天父要建的是天国,不是洪家祠堂。”杨清说,“他比我更需要在会众面前维持‘团结’的形象。”

但敲打是必然的。

杨清需要想清楚怎么应对。

直接对抗?不行。他现在羽翼未丰。

完全顺从?也不行。那等于承认自己只是执行者,没有战略话语权。

得走第三条路——在承认洪秀全权威的前提下,悄悄拓宽自己的定义空间。

“水源,帮我做两件事。”杨清说,“第一,去找冯先生,说我酉时前要见他一面。第二,让咱们带回来的三十个弟兄,晚饭后悄悄集合,我有安排。”

“是!”

曾水源走后,杨清坐在破木桌前,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。

他在模拟今晚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,以及对应的应对策略。

这像极了前世准备重要谈判前的推演——预判对方的底牌,准备自己的筹码,设计话术的走向。

不同的是,这次的“谈判”是在神权框架下,关乎几千人的生死,和一个政权的雏形。

申时三刻,冯云山来了。

他进门时神色匆匆,袖口还沾着墨迹。

“秀清,你找我?”

“坐。”杨清推过一碗水,“今晚的事,你怎么看?”

冯云山接过碗,没喝,叹了口气:“洪先生……有他的考虑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杨清说,“我不问这个。我问你——咱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?”

冯云山想了想:“时间。清妖后天就到。”

“还有呢?”

“组织。八千人是编队了,但真打起来,能不能听令还是两说。”

“还有呢?”

冯云山看着杨清:“还有……方向。我们到底要走到哪一步?是占山为王,还是真去建个国?”

杨清点头:“所以今晚,洪先生的‘天父下凡’,其实是好事。”

“好事?”

“对。”杨清说,“他需要定调子,我们需要方向。这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。”

冯云山若有所思。

“云山兄,”杨清身体前倾,“你帮我个忙。今晚洪先生传达天父旨意时,你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话——尤其是关于‘如何建天国’的部分。”

“记下来然后呢?”

“然后我们就有了一张‘战略蓝图’。”杨清说,“天父说了要怎么做,我们这些做事的,就得照着做。对不对?”

冯云山眼睛亮了:“你是说……把神谕变成可执行的计划?”

“正是。”杨清说,“洪先生定方向,我们抓落实。分工明确,各司其职。”

这话说得很漂亮——既承认洪秀全的权威,又把实际操作的权力握在自己手里。

冯云山深深看了杨清一眼:“秀清,你这些心思……都是跟谁学的?”

“乱世逼的。”杨清笑笑,“不琢磨这些,咱们都得死。”

窗外传来鼓声——祭坛那边在准备了。

“时间到了。”冯云山起身,“秀清,今晚……稳着点。”

“放心。”

送走冯云山,杨清换上一件干净的粗布衣——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正式的服装了。

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。

杨秀清。二十八岁。烧炭工。拜上帝会第四号人物。

但从今晚开始,他要让所有人记住另一个身份——

天国的“首席运营官”。

酉时,祭坛。

所谓的祭坛,其实是山腰一块平坦的巨石,周围插着火把,立着黄旗。

上千会众聚集在周围,黑压压一片。前排是各队队长和骨干,后面是普通会众。所有人都面色肃穆,眼神里混杂着敬畏、期待和不安。

洪秀全站在巨石中央,穿着那件青衫,头戴黄巾。冯云山站在他左后侧,杨清站在右后侧——这个站位很微妙,左右护法似的。

萧朝贵也来了,坐在前排的木凳上,脸色还有些苍白,但眼神锐利。

鼓声停下。

洪秀全缓缓举起双手,仰面向天。

“天父在上——”

声音拖得很长,在山谷间回荡。

全场寂静,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。

“不肖子洪秀全,率拜上帝会众弟兄,恭听天父圣谕——”

他闭上眼睛,身体开始轻微颤抖。

杨清在旁边观察。他知道这是“进入状态”的表演——历史上的洪秀全和杨秀清都擅长这个。通过控制呼吸、肌肉紧张和语调变化,营造出“被附体”的效果。

果然,洪秀全的颤抖越来越明显,忽然双眼圆睁,瞳孔似乎失去了焦点。

声音也变了——变得更洪亮、更威严:

“尔等听着!”

全场哗啦跪倒一片。杨清和冯云山也单膝跪下——这是规矩。

“朕乃天父上主皇上帝!今见尔等诚心,特降圣谕!”

杨清低头听着,心里却在快速分析:语调、用词、内容重点……

“天下凡间,朕乃大共之父。自朕名题于中国,历四千年矣。中国之人忘朕顾养之恩,反得罪于朕,致令妖魔盗横……”

标准开场。强调上帝是中国人的神,清朝是“妖”。

“朕遣次子洪秀全下凡,为天下万国真主,尔等当忠心辅佐,驱除清妖,建立天国!”

定调子——洪秀全是真命天子。

“天国者,天下大同之世也!有田同耕,有饭同食,有衣同穿,有钱同使,无处不均匀,无人不饱暖!”

这是核心愿景。杨清注意到,洪秀全在这里用了排比,很有感染力。

“然天国非一日可成!尔等当先立规矩,定法度,练精兵,备粮草!”

重点来了。杨清竖起耳朵。

“今命:洪秀全为天王,统摄万机!冯云山为南王,辅佐天王,总理民政!杨秀清为东王,节制兵马,操练将士!萧朝贵为西王,冲锋陷阵,征讨不臣!”

封官了。虽然只是口头上的,但这是第一次明确“王”的称号和分工。

杨清心里一松——洪秀全没有剥夺他的兵权,反而正式确认了。

“韦昌辉……”洪秀全顿了顿,“其心可嘉,其行可勉,暂领北王之位,待功成之日,再行封赏!”

留有余地。既给了名分,又没有完全绑定。

“其余人等,各按才德,分任官职!有功必赏,有过必罚!”

然后是一长串具体指示:如何祷告,如何守戒,如何对待百姓……

杨清一边听,一边在心里归类:这些“神谕”可以分成三类——意识形态灌输(30%)、组织架构设计(40%)、具体行为规范(30%)。

洪秀全不傻。他知道光讲大道理没用,必须给出可操作的指导。

最后,洪秀全的声音陡然提高:

“一月之内,清妖必来围剿!此乃天父试炼尔等!胜之,则天国根基立!败之,则万事皆休!”

“尔等当同心协力,共渡难关!若有二心者——天诛之!”

“天诛之”三个字吼出来时,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,有种狰狞的神圣感。

全场震动。

“谨遵天父圣谕!”冯云山率先叩拜。

“谨遵天父圣谕!”杨清跟上。

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:“谨遵天父圣谕!谨遵天父圣谕!”

洪秀全身体一软,向后倒去。冯云山和杨清连忙扶住。

“天父……回天了……”洪秀全虚弱地说,满头大汗。

表演结束。

仪式后,核心成员聚集在洪秀全的屋里。

洪秀全已经“恢复”过来,坐在主位,神色平和。冯云山、杨清、萧朝贵、黄玉昆等人分坐两旁。

“天父旨意,大家都听到了。”洪秀全开口,“从今日起,我们不再是散漫的会众,是天国的臣子。各司其职,不得懈怠。”

众人称是。

“秀清,”洪秀全看向杨清,“天父命你节制兵马,操练将士。清妖后天就到,你有何打算?”

问题抛过来了。既是考验,也是将担子压上来。

杨清早有准备。

“回天王,”他用了新称呼,“兵法云: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我们需先弄清三件事。”

“哪三件?”

“第一,清妖三路兵马的详细情况——各有多少人,主将是谁,装备如何,行军路线。”

“第二,我们自己的家底——八千会众,有多少能上阵,有多少只能守寨,粮草能撑多久,武器缺口多大。”

“第三,地形优势——紫荆山哪里可设伏,哪里可坚守,哪里该放弃。”

条理清晰。洪秀全点头:“如何落实?”

“请南王负责清点内部家底,一日内报来。”杨清看向冯云山,“请西王挑选三百精悍弟兄,明日一早出发,分三路侦察敌情。”

萧朝贵立刻说:“我去!”

“西王伤刚好……”

“无碍!”萧朝贵拍胸脯,“跑山路,我最熟!”

杨清点头:“那就有劳西王。但记住——只侦察,不接战。看清就回,不要恋战。”

“明白!”

“至于我,”杨清继续说,“今晚开始,将所有能上阵的弟兄分为三营:前营主战,中营策应,后营守寨。每营再分前、中、后三队,队下分哨,哨下分班。层层节制,令行禁止。”

这套编制比之前的“十人队”更复杂,但更接近正规军。

“来得及吗?”黄玉昆担心,“后天清妖就到了……”

“所以今夜就开始。”杨清说,“各队队长以上人员,子时到打谷场集合,我连夜培训。”

“培训?”洪玉昆没听过这词。

“就是教他们怎么带兵,怎么传令,怎么布阵。”杨清解释,“教会长,会长教队员。一层层传下去。”

冯云山抚掌:“好办法!就像私塾先生教学生,学生再教蒙童!”

洪秀全看着杨清,眼神复杂。

这个人,总是能拿出具体的、可操作的方案。天父给了方向,他就能铺出路。

“就按东王说的办。”洪秀全最终拍板,“诸位,天国大业,在此一战。望各位同心协力。”

“遵命!”

众人散去。杨清走到门口时,洪秀全叫住了他。

“秀清。”

“天王还有何吩咐?”

洪秀全沉默片刻:“你……做得很好。”

这句话有两层意思:肯定他的能力,也提醒他——我知道你做得好,但别忘了谁才是天王。

杨清躬身:“全赖天父启示,天王统领。”

回答也很妙:把功劳归给天父和天王,自己只是个执行者。

洪秀全满意地点头:“去吧。”

子时,打谷场。

火把通明。三百多名队长以上人员聚集在此——各山头管事、十人队队长、副队长,还有新指定的“营官”“哨官”。

杨清站在一个木台上,面前立着一块大木板,板上用木炭画着简易的阵型图。

“今晚只讲三件事。”杨清开门见山,“第一,怎么听命令。第二,怎么传命令。第三,打起来怎么互相配合。”

没有废话,直接上干货。

他先教旗语和号令——用不同颜色的布条、不同节奏的锣鼓,传达“前进”“后退”“左移”“右移”“坚守”“冲锋”等基本指令。

然后教阵型变换:一字长蛇阵怎么变成方阵,方阵怎么变成圆阵,遭遇埋伏时怎么迅速转向。

最后是实战配合:弓箭手在前还是刀手在前?遇到骑兵怎么应对?山地作战要注意什么?

都是最基础的东西,但这些农民出身的汉子,大多数是第一次听说“打仗还有这些讲究”。

杨清讲得很慢,一边讲一边让人演示。讲完一段,就问:“听懂了没?没听懂举手。”

真有人举手。杨清就再讲一遍,换种说法讲。

两个时辰过去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
大多数人眼睛里都有了血丝,但眼神是亮的——那是懂了某种道理的亮光。

“最后说一句。”杨清扫视全场,“后天清妖来了,你们可能会怕。怕就对了,不怕那是傻子。”

有人笑了,紧张气氛松了些。

“但记住——清妖也怕。”杨清说,“他们怕死,怕受伤,怕丢了饷银。而我们,怕的是继续当牛做马,怕的是子孙后代永远跪着!”

声音提高:“所以这一仗,不是他们来打我们,是我们去争一个站起来的资格!”

全场寂静,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。

“现在,各回各队,把今晚学的教给弟兄们。明天天黑前,我要看到每个十人队,至少会听三种号令,会变两种阵型。”

“能做到吗?”

“能!”三百多人齐声吼。

“散!”

人群散去。杨清走下木台,腿有些发软——站了整整一夜。

曾水源递过水囊:“四哥,你去歇会儿吧。”

“还不能歇。”杨清灌了口水,“冯先生那边的家底清点该出来了,我得去看看。还有萧朝贵的侦察队该出发了……”

“可你三天没合眼了!”

“等打完这一仗,睡个够。”

杨清走向冯云山的茅屋。晨光中,他的背影拉得很长。

远处山道上,萧朝贵带着三百精兵,正悄无声息地滑进晨雾。

更远处,浔州府的绿营大营里,号角声起,三千清军整装待发。

历史的分岔口,就在眼前。

而杨清要做的,就是把这个刚刚有了雏形的“创业公司”,带上一条和原来完全不同的路。

一条……活路。

【第四章·完】

【下章预告】

萧朝贵侦察带回惊人消息——清军三路兵马虚实悬殊,主力只有一千,其余皆是虚张声势。杨清制定“诱敌深入、集中歼敌”的作战计划。但内部出现分歧:洪秀全主张据险死守,杨清主张主动出击。第一次战略争论爆发。与此同时,韦昌辉在金田村收到密信,面临最终抉择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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