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初五,墨尘带着木牌去了城南别院。
老六依旧昏迷,但冰玉续脉膏的效果确实不凡,那些蛛网般的黑线被牢牢锁在左肩位置,没有再蔓延。陈老丈说,老六的命暂时是保住了,可若七日内不解毒,等药效一过,毒发只在顷刻。
“木牌给我。”陈老丈接过木牌,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,“当年白先生给我这牌子时说,不到万不得已,莫要用它。没想到……”
“陈老丈认得去青石镇的路?”墨尘问。
“认得。二十年前走过一次,那时白先生就住在镇东头的老槐树下。”陈老丈将木牌揣进怀里,“我这就动身。快马加鞭,一天一夜能到。若能找到白先生,最迟后天晌午能赶回来。”
“我跟你去。”
陈老丈一愣:“你去做什么?青石镇虽在青岚山脚下,但也不是什么善地。镇上鱼龙混杂,散修、猎灵人、逃犯,什么三教九流都有。你一个世家公子……”
“正因为是世家公子,有些事才好办。”墨尘从怀中取出一块墨家令牌,“青石镇最大的商铺‘万宝楼’,是墨家分号。我去,能以墨家名义打探消息,行事方便。”
陈老丈盯着他看了半晌,最终点头:“行。但这一路,你得听我的。该躲时躲,该藏时藏,莫要逞强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两人简单收拾了行装。陈老丈带了他的柴刀和一包药粉,墨尘只带了令牌、几块灵石,以及那块蕴灵佩——他贴身戴着,时刻不敢离身。
出城时已是巳时。陈老丈熟门熟路,不走官道,专挑小路。这些路崎岖难行,但胜在人迹罕至,不必担心被赵家的人盯上。
一路无话,只有马蹄声在寂静的山道上回响。
墨尘骑术一般,但勉强能跟上。他一边控马,一边在脑中回忆《青木长春诀》的吐纳法门。呼吸之间,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灵气被引入体内,虽然十不存一,但积少成多,总能感觉到丹田处那点暖意在缓缓壮大。
这感觉让他着迷。
十八年了,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,自己与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,有了那么一丝微弱的联系。
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,但毕竟是光。
傍晚时分,两人在一处山涧旁停下歇脚。陈老丈生起火,烤了些干粮,又从涧中取水烧开。
“墨少爷,”陈老丈忽然开口,“你那块玉佩,是王长老给的?”
墨尘点头。
“筑基修士的东西,果然不一般。”陈老丈盯着墨尘腰间若隐若现的青光,“我能感觉到,你身上有股很淡的灵气波动,虽然弱,但确实在增长。是这玉佩的功效?”
“一部分是。”墨尘没有隐瞒,“王长老说我丹田有异,或许有机缘。这玉佩能温养经脉,辅助修炼。”
“修炼?”陈老丈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“你不是……”
“没有灵根。”墨尘接话,语气平静,“但王长老说,我丹田处有一丝生机,只是被锁住了。这玉佩,或许能帮我温养那丝生机。”
陈老丈沉默了。他盯着跳跃的篝火,良久,才缓缓道:“墨少爷,你可知道,为什么有些人有灵根,有些人没有?”
“不知。”
“我年轻时,听一位老修士说过。”陈老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,“灵根这东西,说是先天决定,但也不尽然。这世上有一种人,天生‘隐灵根’。”
“隐灵根?”
“就是灵根被某种东西封住了,测灵石测不出来,看上去和凡人无异。”陈老丈说,“但若有合适的机缘,比如服用了某种天材地宝,或者得到了特殊的功法,隐灵根就有可能被激发,显化出来。”
墨尘心中一震:“陈老丈的意思是,我可能是隐灵根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陈老丈摇头,“但王长老既然说你有异,那玉佩又确实在起作用……或许,真有这个可能。”
他看着墨尘,独眼中神色复杂:“墨少爷,若你真能踏上修炼之路,是福是祸,还未可知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修炼界,比凡俗界更残酷。”陈老丈声音低沉,“凡人争权夺利,还要讲个脸面,留条后路。修士争机缘、争法宝、争长生,那是真正的你死我活。你墨家那些兄弟姐妹,如今或许还能容你,可若你真有了修为,甚至超越了他们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墨尘懂了。
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
一个曾经被所有人视为“废人”的兄弟,忽然有了修炼资质,甚至可能后来居上,那些人会怎么想?
墨尘想起三哥墨云看自己时,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想起四姐墨雪虽然待他好,但偶尔也会流露出“可惜你没有灵根”的叹息。
想起那些旁支子弟,表面恭敬,背地里却叫他“账房先生”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墨尘说,“多谢陈老丈提醒。”
“明白就好。”陈老丈站起身,“早点歇着,明天一早赶路,晌午前应该能到青石镇。”
墨尘点头,在火堆旁躺下。他闭上眼,却没有睡,而是在心中一遍遍运转《青木长春诀》的吐纳法门。
灵气丝丝缕缕,汇入丹田。
那一丝暖意,像一颗埋在冻土深处的种子,正努力想要破土而出。
青石镇坐落在青岚山南麓,因镇外有座产青石的山而得名。
镇子不大,只有一条主街,两旁挤满了高低错落的房屋。街上人来人往,有身着道袍的修士,有挎刀佩剑的猎灵人,也有普通凡人。空气里混杂着药草味、血腥味、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,嘈杂而鲜活。
陈老丈带着墨尘,在镇口就下了马。他将马拴在镇外的茶棚,付了看马钱,这才步行进镇。
“记住,在青石镇,莫要轻易显露身份。”陈老丈低声嘱咐,“这里的人,对世家子弟可没什么好脸色。尤其是你墨家,在平阳郡是地头蛇,在这儿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几个彪形大汉推搡着一个瘦弱少年,从街边的药铺里出来。那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,任人拳打脚踢也不松手。
“小兔崽子,敢偷我们‘百草堂’的药材!找死!”为首的光头大汉一脚踹在少年肚子上,少年闷哼一声,蜷缩在地。
周围人指指点点,却无人上前。
“那是赵家的人。”陈老丈压低声音,拉着墨尘往旁边小巷退去,“光头那个,是赵昊手下的打手,炼气四层。咱们躲远点,莫要惹事。”
墨尘皱眉。赵家,又是赵家。
他看向那少年。少年约莫十三四岁,衣衫褴褛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但眼神倔强,死死护着怀里的布包。
“我娘病了,需要这药……”少年嘶哑道。
“病了关我屁事!”光头大汉又一脚踹过去,“偷东西就是偷东西!按规矩,偷一罚十!你这包药值三块灵石,拿三十块来,这事就算了!否则……”
他狞笑着,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:“否则,留下一只手!”
少年脸色惨白,却依然不松手。
墨尘握紧了拳。三十块灵石,对一个这样的少年来说,无异于天文数字。而他怀里那包药,墨尘远远瞥了一眼,只是最普通的“止血草”和“清热散”,加一起连半块灵石都不值。
赵家的人,这是摆明了要逼死这少年。
“陈老丈,你在这儿等我。”墨尘低声道。
“你做什么?!”陈老丈一把拉住他,“别多事!那少年与你非亲非故,犯不着为他得罪赵家!”
“我知道。”墨尘掰开陈老丈的手,“但我若见死不救,与赵家那些人有什么区别?”
他不等陈老丈再劝,已大步走了过去。
“住手。”
声音不大,但在寂静的街上格外清晰。
光头大汉回头,见是个衣着普通的少年,先是一愣,随即嗤笑:“哪来的小子,敢管你赵爷爷的闲事?滚开!”
墨尘不理会他,走到那少年身边,蹲下身:“你娘病的重么?”
少年怔怔看着他,点了点头。
墨尘从怀中掏出三块灵石,递给光头大汉:“这药钱,我替他付了。”
光头大汉盯着灵石,却没接,反而上下打量墨尘:“小子,你是什么人?敢在青石镇替人出头?”
“过路的。”墨尘淡淡道,“三块灵石,够买十包这样的药了。得饶人处且饶人,何必为难一个孩子。”
“饶人?”光头大汉笑了,笑容狰狞,“在青石镇,我赵家说的话就是规矩!我说偷一罚十,就是偷一罚十!三十块,少一块都不行!”
他身后几个大汉也围了上来,将墨尘和那少年围在中间。
气氛骤然紧张。
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后退,生怕被波及。
墨尘心中飞快盘算。他身上总共带了五十块灵石,付三十块不是付不起,但这样一来,他身上就只剩下二十块,后续若有用钱处,就捉襟见肘了。
更重要的是,一旦开了这个头,赵家的人就会认为他好拿捏,后面麻烦只会更多。
“三十块,我没有。”墨尘站起身,直视光头大汉,“三块,你要就拿去。不要,我就带这孩子走。”
“走?”光头大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你以为这是哪?你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?”
他手中匕首一翻,寒光乍现:“今天不拿出三十块灵石,你们俩,谁都别想走!”
话音未落,他已一步踏前,匕首直刺墨尘面门!
这一下来得突然,又快又狠。墨尘虽在修炼《青木长春诀》后感知敏锐了许多,但毕竟没有实战经验,眼看匕首已到眼前,竟来不及躲闪。
危急关头,一道灰影闪过。
“铛!”
金铁交击之声刺耳。
陈老丈不知何时已挡在墨尘身前,手中柴刀架住了匕首。他独眼冷冷盯着光头大汉:“赵老三,几年不见,你还是这副德性。”
光头大汉赵老三脸色一变:“是你?陈独眼?你不是……”
“我没死,让你失望了。”陈老丈手腕一翻,柴刀顺势一撩,将匕首荡开,“这孩子是我的人,给我个面子,这事就这么算了。”
赵老三退后两步,眼中闪过一丝忌惮。陈老丈的名号,在北境猎灵人中是响当当的。虽然断了条路,但真动起手来,他赵老三未必是对手。
“陈独眼,这事跟你无关。”赵老三色厉内荏,“这小子偷我赵家药材,按规矩……”
“按什么规矩?”陈老丈打断他,“青石镇的规矩,是青岚宗定的。你赵家,什么时候能在这儿定规矩了?”
赵老三语塞。
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。
“就是,赵家也太霸道了。”
“一包普通草药,要罚三十灵石,这不是明抢么?”
“陈独眼说得对,青石镇的规矩是青岚宗定的,他赵家算老几?”
赵老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最终狠狠瞪了墨尘一眼:“小子,今天算你走运!我们走!”
他带着手下,悻悻离去。
陈老丈这才收刀,转身看向墨尘:“你没事吧?”
“没事。”墨尘摇头,“多谢陈老丈。”
“谢什么,你是我带来的,总不能看你被人捅了。”陈老丈没好气道,“下次别这么冲动。在青石镇,能不动手就不动手,能花钱解决就别动手。三十块灵石虽然不少,但总比丢了命强。”
墨尘点头:“我记住了。”
他扶起地上的少年:“能走么?”
少年点头,却依然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包。
“你家在哪?我们送你回去。”墨尘说。
少年犹豫了一下,指向镇子东头:“在、在镇东头,老槐树附近……”
墨尘和陈老丈对视一眼。
老槐树,正是白先生可能藏身的地方。
少年名叫阿木,住在镇东头一间破旧的茅屋里。屋里很简陋,只有一张木板床,一张破桌子。床上躺着一个妇人,脸色蜡黄,呼吸微弱,显然病得不轻。
阿木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取出药材,开始生火熬药。动作娴熟,显然不是第一次做。
墨尘站在门口,打量这间屋子。屋里虽然破旧,但收拾得干净整洁。桌上摆着几个粗陶碗,碗沿有些缺口,但洗得发亮。墙上挂着一串风干的草药,墨尘认得其中几种,都是清热解毒的普通药材。
“你娘病了多久了?”墨尘问。
“半个月了。”阿木低头扇着火,“镇上郎中说,是热毒入体,需要‘清心草’和‘冰片’煎服。可清心草要两块灵石一钱,冰片更贵……我、我实在没钱,才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意思已经明了。
墨尘从怀中取出五块灵石,放在桌上:“这些钱,你拿着。给你娘买药,剩下的买点吃的。”
阿木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:“这、这我不能要……”
“拿着。”墨尘按住他要推拒的手,“你娘病好了,比什么都强。”
阿木眼眶一红,跪在地上就要磕头。
墨尘连忙扶起他:“不必如此。我问你,你可知这附近,有没有一位姓白的先生?是个药师,年纪应该不小了。”
阿木一愣:“白先生?你们找他做什么?”
“有位朋友中了毒,需要他医治。”陈老丈接口,“你知道他在哪?”
阿木犹豫了一下,低声道:“白先生……就住在槐树下那口枯井里。”
“枯井?”墨尘一怔。
“嗯。”阿木点头,“镇上人都说,那口井闹鬼,晚上能听到里面传来怪声,所以没人敢靠近。但我见过白先生,他每个月十五会出来采药,有时候会给我娘一些药,分文不取。他是个好人。”
陈老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:“果然是那里。阿木,你能带我们去么?”
阿木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娘亲,咬了咬牙:“等我娘喝了药,我就带你们去。”
枯井在老槐树下,井口被一块青石板盖着,石板上长满了青苔,显然很久没人动过了。
阿木费力地推开石板,露出黑洞洞的井口。井很深,往下看,只能看到一片漆黑。
“白先生就在下面。”阿木说,“但他说过,若非他允许,擅自下去的人,后果自负。”
陈老丈从怀中掏出白药师的木牌,犹豫了一下,扔进井中。
木牌落井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轻响,随即沉寂。
三人屏息等待。
一炷香,两炷香……
就在墨尘以为不会有回应时,井底忽然传来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像是机关被触动。紧接着,井壁一侧的石砖缓缓移开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。
洞口深处,隐约有微光透出。
“走吧。”陈老丈当先跳下井。他身手矫健,在井壁上借力两次,便稳稳落在洞口前。
墨尘没有这身手,阿木从旁边找了根粗麻绳,系在槐树上,另一头扔下井。墨尘顺着绳子慢慢滑下,落地时脚下发软,差点摔倒,被陈老丈一把扶住。
“小心点。”
洞口狭窄,仅容一人弯腰通过。通道很长,两壁是潮湿的石砖,长满了滑腻的青苔。走了约莫百步,前方豁然开朗。
那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室,方圆十丈,高约三丈。石室顶部有几个拳头大的孔洞,天光从孔洞中透下,形成几道光柱,照亮了室内。
石室中央,摆着一张石桌,几张石凳。桌上散落着几卷竹简,一个药碾,几个瓷瓶。靠墙处立着几个木架,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、矿石、瓶瓶罐罐。
一个白发老者背对着他们,正蹲在一个小火炉前,扇着炉火。炉上架着个药罐,罐中药液沸腾,散发出浓郁的药香。
“白先生。”陈老丈恭敬行礼。
老者没有回头,只淡淡道:“木牌带来了?”
“带来了。”陈老丈从怀中取出木牌——刚才扔下井的只是块普通木片,真木牌他一直贴身藏着。
老者这才转过身。
墨尘看清他的样貌,心中一惊。
老者很瘦,瘦得皮包骨头,脸上满是皱纹,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得吓人,像是能看透人心。他左手只有三根手指,食指和小指齐根而断,断口平滑,像是被利刃所斩。
“陈独眼,二十年不见,你还是这副模样。”白先生目光落在陈老丈蒙着的左眼上,“眼睛怎么了?”
“被人废了。”陈老丈简单道。
“可惜了。”白先生摇头,又看向墨尘,“这位是?”
“墨家,墨尘。”墨尘拱手。
“墨家?”白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“平阳郡墨家?”
“是。”
白先生盯着墨尘看了片刻,忽然笑了:“有意思。一个墨家子弟,居然会跟陈独眼混在一起。更难得的是,你身上……有点意思。”
他走上前,伸手搭在墨尘手腕上。动作不快,但墨尘竟来不及躲闪。
一股温和但浑厚的力量顺着手腕涌入体内,瞬间流遍四肢百骸。与王长老的探查不同,白先生的力量更精微,像是无数根细针,在经脉、骨骼、脏腑中细细探查。
片刻后,白先生松开手,眼中讶色更浓。
“隐灵根,而且是木属性隐灵根。”他盯着墨尘,“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?”
墨尘心跳加速:“晚辈不知,请先生指教。”
“意味着你的修炼天赋,本不该如此。”白先生坐回石凳,“灵根被某种东西封住了,可能是先天不足,也可能是后天受损。但你运气不错,得了两块宝物温养,那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。”
他指了指墨尘怀中的蕴灵佩,又指了指陈老丈手中的木牌:“青岚宗的蕴灵佩,能温养经脉。我这块‘养魂木’牌,能滋养神魂。两者结合,恰好能慢慢消磨你体内的封印。不过……”
他顿了顿:“这个过程会很慢,慢到你可能老死,封印都未必能完全解开。”
墨尘心中一沉:“那……可有加速之法?”
“有。”白先生从桌上拿起一个瓷瓶,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丹药,“这是‘破障丹’,能强行冲开体内封印。但风险极大,十个人里,能活下来一个就不错了。而且就算活下来,也可能会伤及根基,终身止步炼气期。”
他将丹药放在桌上:“要不要用,你自己决定。”
石室里一片寂静。
炉火噼啪作响,药罐中的药液咕嘟咕嘟沸腾,药香弥漫。
墨尘盯着那颗黑色丹药,心中挣扎。
用,可能会死,可能会废。
不用,可能终生无缘大道,只能做个管账的凡人。
他想起十八年来,无数个日夜,看着兄弟姐妹们修炼、突破、意气风发,而自己只能拨弄算盘,核对账目。
他想起王长老赠佩时,眼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。
他想起丹田处,那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暖意。
最终,他伸出手,拿起那颗丹药。
“我用。”
声音平静,但异常坚定。
陈老丈脸色一变:“墨少爷,三思!”
“我想好了。”墨尘看着手中的丹药,“若不能修炼,我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。不如赌一把,成了,是机缘。败了,是命。”
白先生盯着他看了许久,忽然大笑。
“好!有魄力!”他站起身,走到木架前,取下一个玉盒,“不过,这颗破障丹药力太猛,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。我这儿有颗‘护心丹’,你先服下,能护住心脉,增加三成成功率。”
他将玉盒递给墨尘,又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。
“这是《青木化生诀》,我年轻时偶然得到的一门功法,专为木属性灵根者准备。虽然只有前三层,但若你能练成,配合破障丹,或许能一举冲破封印,显化灵根。”
墨尘双手接过玉盒和册子,深深鞠躬:“谢先生大恩。”
“不必谢我。”白先生摆摆手,“我帮你,也是帮我自己。陈独眼,你要救的人呢?”
陈老丈连忙道:“在外面马车上,我这就去带他下来。”
“去吧。”白先生重新坐回炉前,扇着火,“墨小子,你就在这儿服丹。我给你护法,是生是死,看你造化。”
墨尘深吸一口气,打开玉盒。
盒中是一颗碧绿色的丹药,龙眼大小,表面有淡淡的木纹,闻之有草木清香。
他盘膝坐下,先将护心丹服下。丹药入口即化,化作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腹中。紧接着,一股温和但坚韧的力量从丹田处升起,缓缓包裹住心脏。
“可以了。”白先生道。
墨尘不再犹豫,将那颗黑色的破障丹放入口中。
丹药苦涩,刚一入口,就化作一股狂暴的热流,冲入喉咙,直抵丹田!
“轰!”
仿佛有一团火焰在体内炸开!
墨尘闷哼一声,只觉得全身经脉、骨骼、脏腑,都在被那股狂暴的力量冲击、撕裂。剧痛如潮水般涌来,瞬间淹没了他所有意识。
他眼前一黑,几乎昏死过去。
“守住心神!运转功法!”白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如晨钟暮鼓,将他从昏迷边缘拉了回来。
墨尘咬牙,强忍剧痛,开始按照《青木化生诀》第一层的法门,引导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。
然而,那力量太强,太乱,根本不受控制。它在经脉中横冲直撞,所过之处,经脉寸寸断裂,鲜血从毛孔中渗出,瞬间将他染成一个血人。
“啊——!”墨尘终于忍不住,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。
“坚持住!”白先生脸色凝重,双手结印,一道青色光柱从他掌心射出,没入墨尘体内,“我帮你引导,你只管运转功法!”
青色光柱入体,与那股狂暴的力量碰撞、交融,渐渐将其驯服,引导着它在经脉中按照特定的路线运行。
一圈,两圈,三圈……
每运行一圈,墨尘就感觉那股力量温和一分,而自己断裂的经脉,也在那股力量的冲刷下,开始缓慢修复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股狂暴的力量终于被彻底驯服,化作一股精纯的青色气流,在经脉中缓缓流淌。
而墨尘的丹田处,那颗“种子”终于破土而出。
“咔嚓——”
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。
紧接着,一股磅礴的生机从丹田处爆发,瞬间流遍全身。断裂的经脉在生机的滋养下迅速愈合,受损的脏腑重新焕发生机,连毛孔中渗出的鲜血,都倒流回体内。
墨尘缓缓睁开眼。
眼中,有青色的光芒一闪而逝。
他低头,看着自己的双手。掌心处,有淡淡的绿色纹路浮现,那是木属性灵根显化的标志。
他成功了。
“恭喜。”白先生收回手,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,“木属性下品灵根,虽然品级不高,但总归是有了。从今往后,你便是真正的修士了。”
墨尘起身,深深一拜:“先生再造之恩,晚辈永世不忘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白先生摆摆手,“灵根是有了,但修炼之路才刚开始。这本《青木化生诀》你拿去,好生修炼。记住,木属性功法讲究生生不息,循序渐进,切莫贪功冒进。”
“晚辈谨记。”
这时,陈老丈背着老六进来了。老六依旧昏迷,但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。
白先生检查了老六的伤势,点头:“瘴母的毒,我能解。但需要三天时间,而且解毒之后,他这条手臂是保不住了。”
陈老丈咬牙:“能保住命就行。”
“那你们就在这儿住三天。”白先生从木架上取下几个瓷瓶,“墨小子,你也留下。刚冲破封印,体内灵气不稳,需要调理。正好,我这儿缺个帮手,你帮我整理整理药材。”
墨尘点头:“是。”
他走到石室一角,盘膝坐下,开始按照《青木化生诀》的法门,引导体内那缕青色气流运转。
这一次,再没有任何阻碍。
灵气如溪流,在宽阔的经脉中畅行无阻。每运行一圈,就能感觉到丹田处那点青色光团壮大一分。
虽然很慢,但确确实实在壮大。
墨尘闭上眼,心中一片宁静。
十八年的等待,十八年的不甘,终于在这一刻,有了结果。
窗外的天光从孔洞中洒下,照在他身上,在地上投出一个端坐的身影。
那身影的轮廓,与十八年来那个拨弄算盘的少年,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彻底改变了。
从今天起,他不再只是墨家的“账房先生”。
他是墨尘。
一个有了灵根的修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