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葬岗比陆离想象中更大。
说是“岗”，其实是一片倾斜的山坡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。草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坟包，有的还立着歪斜的木碑，有的已经塌陷成土坑，露出里面朽烂的棺材板。
空气中弥漫着腐土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。
陆离在坟间穿行，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和碎骨。他没有点火把——火光会暴露，而且这里也不需要光。
洞察印开启。
十息时间，足够他将方圆十丈内的一切细节收入脑海。
哪些坟是新坟，哪些是旧坟；哪些棺材用的是柏木，哪些是松木；哪些尸骨保存完整，哪些已经被虫蚁啃噬殆尽；哪些陪葬品还有价值，哪些早已化为尘土……
他甚至“看”到了土壤深处的结构——哪里埋着锈蚀的铁器，哪里藏着断裂的玉器，哪里沉积着某种特殊的矿物质。
一个坟包下，他挖出了一把生锈的短剑。
剑身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，但剑柄是青铜的，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——不是装饰，而是某种简易的符文，作用是“镇魂”。
这是修士的陪葬品，虽然品阶极低，但确实是法器。
陆离将短剑收起。
另一个坟包里，他找到了一串断裂的骨珠。珠子是用某种妖兽的指骨磨成的，每颗珠子内部都封着一丝残存的灵气。
虽然微弱，但确实是灵气。
陆离将骨珠串好，挂在腰间。
第三个坟包，棺材板已经烂穿，里面的尸骨也化成了灰。但灰堆里，埋着三枚铜钱——不是普通的铜钱，是“压棺钱”，在棺材下葬前放在棺底的，沾了阴气和地气，有微弱的聚阴效果。
陆离将铜钱擦干净，放进怀里。
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挖，像一只在坟地里觅食的乌鸦。
两个时辰后，他收集了以下材料：
生锈短剑一把（青铜剑柄，镇魂符文）
断裂骨珠一串（十八颗，每颗残存微弱灵气）
压棺钱三枚（聚阴）
锈蚀铁钉七根（棺木上的，沾染尸气）
碎骨头若干（较完整的十三块）
半截墓碑一块（青石质地，表面有天然纹路）
材料齐了。
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用。
陆离回到十三号田的草棚，将材料摊在地上，开始推演。
人形印记传授的阵法知识在脑海中浮现：
聚灵阵的核心，是五行循环。
金生水，水生木，木生火，火生土，土生金。
形成一个闭环，灵气在其中流转不息，同时吸引外界灵气加入。
这需要五个阵眼，分别对应五行。
阵眼需要能储存、传导灵气的材料。
陆离看向眼前的材料。
短剑属金，可以。
骨珠属木——骨头是生命所化，生命属木，勉强可以。
压棺钱属水——铜钱圆形方孔，象征天圆地方，又沾阴气，阴属水，可以。
铁钉属火——铁器锻造需火，且钉棺的铁钉沾染了尸体的“余温”，也算火的一种变体，勉强可以。
碎骨头属土——埋在地下，化为尘土，最符合。
五个阵眼齐了。
但还需要一个阵枢，用来调控五行平衡。
阵枢必须是中性材料，能同时容纳五行灵气。
陆离的目光落在那半截墓碑上。
青石，天地生成，无属性。
天然纹路，可以刻印符文作为调控节点。
完美。
接下来是阵旗。
人形印记的传承里，阵旗需要特制的旗杆和旗面，旗面上绘制符文。陆离没有，但他想到了替代品——
用荒草编成草绳，将碎骨头串起来，挂在五个阵眼上。
骨头是土属性，草绳是木属性，木克土但土能养木，形成一种微妙的制约关系，反而能增强阵法的稳定性。
最后是阵图。
需要在阵枢（墓碑）上刻下五行循环的轨迹。
陆离拿起最锋利的一块碎骨头，在墓碑表面开始刻画。
不是用眼睛看，而是用洞察印“看”着刻。
每一笔的角度、深度、弧度，都要精准。
刻画的是最基础的五行循环符文——不是完整的符文，只是符文的“骨架”，就像一个人的脊椎骨，支撑起整个身体。
汗水从额头滴落。
精神力在快速消耗。
但他不能停。
一旦停下，之前的刻画就会失去连贯性，整个阵图就废了。
半个时辰后，他刻完了最后一笔。
瘫坐在地，大口喘息。
墓碑表面，一个复杂的、由五色线条构成的图案散发着微光。
虽然微弱，但确实在发光。
第一步完成了。
接下来是布置阵眼。
陆离站起身，按照五行方位，在十三号田周围走了五步。
每一步都踏在特定的位置——那是他刚才用洞察印观察到的，地脉灵气流动的节点。
金位在西，埋下短剑。
水位在北，埋下压棺钱。
木位在东，埋下骨珠。
火位在南，埋下铁钉。
土位在中央，埋下最大的几块碎骨头。
然后，用草绳将五个阵眼连接起来，草绳上每隔一尺挂一块小碎骨头。
最后，将刻好阵图的墓碑立在田垄中央。
一切就绪。
陆离盘膝坐在墓碑前，双手按在阵图上，将精神力注入。
“嗡……”
空气中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。
五个阵眼开始发光——金白、水黑、木青、火红、土黄。
光芒顺着草绳流淌，汇聚到墓碑上。
墓碑上的阵图越来越亮，五色光芒在图案中流转，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。
漩涡产生的吸力，开始牵引周围的天地灵气。
很慢，很少。
但确实在牵引。
成功了！
陆离心中涌起一阵激动。
虽然这个“聚灵阵”简陋得可怜，效率可能只有真正聚灵阵的十分之一，甚至百分之一。
但这是他自己布置的。
用垃圾堆里捡来的材料，用刚刚学会的基础知识，用洞察万物的能力，硬生生拼凑出来的。
这证明了一件事——
符文之道，不在于材料有多好，而在于理解有多深。
只要理解本质，朽木可为梁，顽石可成阵。
他闭上眼睛，开始修炼。
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，虽然稀薄，但比之前快了至少三倍。
更重要的是，这些灵气经过五行循环的转化，变得温顺、均衡，非常适合吸收。
丹田里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。
灰色伪装下的淡金色光芒，也开始微微发亮，像在呼应。
—
深夜，陆离睁开眼睛。
修炼了三个时辰，效果堪比过去三天。
照这个速度，一个月内，他就能突破到炼气二层。
但他没有继续。
而是站起身，走到了草棚外。
月光下，他看向远处的药田区。
大部分草棚都熄了灯，只有几间管事的木屋还亮着。李管事的屋子在最里面，窗户上透出昏黄的光，人影在窗后晃动。
陆离看了一会儿，转身走向乱葬岗。
不是去挖坟，而是去试验。
他想知道，这种简陋的阵法，能不能用在其他地方。
比如……隐藏。
乱葬岗深处，他找了一个最偏僻的坟包——已经塌了一半，棺材露在外面。
他在这座坟周围布置了一个简易的“隐匿阵”。
材料更简陋：几块碎骨头，几根荒草，一枚压棺钱。
阵图直接刻在棺材板上。
精神力注入。
阵法激活。
坟包周围的光线开始扭曲，声音也变得模糊。从外面看，这里就像普通的荒地，根本不会注意到有座坟。
持续了大概一炷香时间，阵法就失效了——材料太差，撑不住。
但这一炷香，足够做很多事。
陆离记下时间，开始改良。
换了几块骨头，调整了荒草的缠绕方式，改变了压棺钱的摆放角度。
再次激活。
这次撑了两炷香。
继续改良。
第三次，撑了半个时辰。
第四次，撑了一个时辰。
等天快亮时，陆离已经能布置出持续三个时辰的简易隐匿阵。
虽然范围只有三尺见方，虽然很容易被修士的神识看破，但……足够他在里面做些不想被人看到的事了。
比如，修炼一些特殊的功法。
比如，研究一些危险的东西。
陆离回到十三号田，看着自己的聚灵阵。
这个阵法也有缺点——光芒太明显，晚上远远就能看到五色光。
需要加一个“敛息”功能。
他坐下来，继续推演。
—
三天后，陆离的聚灵阵升级了。
他在原有基础上，增加了一个“敛息环”——用七根铁钉插在阵法外围，钉头用腐骨草的汁液涂抹，形成一层极淡的毒雾屏障。
这层屏障不阻挡灵气，但会扭曲光线，让阵法散发的光芒变得模糊、黯淡。
从外面看，就像普通的雾气。
同时，他还增加了一个“预警环”——用几块碎骨头埋在阵法边缘，骨头上刻着简易的震动符文。
一旦有人踏入三丈范围，骨头就会微微震动，通过草绳传递到墓碑上，墓碑就会发烫示警。
虽然简陋，但很实用。
现在的十三号田，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“安全区”。
在这里修炼，速度是外面的五倍。
在这里研究，不会被人发现。
在这里……他可以暂时放下伪装，真正地“观察”自己。
这天深夜，陆离盘膝坐在聚灵阵中央。
他没有修炼，而是将精神力沉入丹田深处。
那里，淡金色的光芒正在缓缓旋转。
这一次，他没有去触碰它，而是“看”着它。
用洞察印，看它的本质。
十息。
他看到了光芒内部的结构——那不是一团光，而是无数细小的符文。
每一个符文都只有针尖大小，亿万符文组合在一起，形成了这抹淡金色的光芒。
这些符文，和“观”字符文同源，但更基础、更原始。
像是“观”字符文的碎片，或者……种子。
难道，残破天灵根，就是由这些符文种子构成的？
所以它才能与“观”字符文共鸣？
陆离继续“看”。
他看到，这些符文种子，大部分都是黯淡的、沉睡的。
只有极少数的几个，在缓缓吸收灵气，发出微光。
而随着他修炼，随着灵气积累，发光的符文种子正在慢慢增加。
每增加一个，他的观察力、领悟力、对灵气的掌控力，就会提升一分。
这就是天灵根的真相？
不是天赋，而是传承？
陆离退出内视，睁开眼睛，眼中闪过一丝明悟。
他明白了。
父亲留给他的，不止是性命。
还有这条路。
这条布满荆棘、但通往真相的路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草棚外。
月光如水，洒在药田区，洒在远处的青云山，洒在更远处的茫茫夜色中。
三年，只剩两年半。
他要在这两年半里，从炼气一层冲到筑基期。
要在这两年半里，学会符文宗的传承。
要在这两年半里，解开所有的谜题。
很难。
但至少，他找到了起点。
陆离回到草棚，躺下。
闭上眼睛前，他看了一眼腰间的骨珠串。
十八颗珠子，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绿光。
像十八只眼睛，默默注视着这个世界。
也注视着他。